“疯了,都疯了!”
狱卒最终骂了句,收鞭转身,脚步却有些踉跄。
那天夜里,铁窗透进的月光像层薄纱,轻轻盖在牢房里。
我看见扁鹊靠在墙上,借着这点光,用指甲在砖缝里刻字。
他的指甲早已磨得秃平,刻不了几笔就渗出血,血珠滴在砖上,把刻痕染成暗红色。
老魏凑过去,眯着眼辨认那些字:“肺痨:阴虚火旺,当滋阴降火……日光为阳,可补肺气……”
他突然抹起眼泪,浑浊的泪滴砸在砖上,和扁鹊的血混在一起,“先生,您都自身难保了,还管这些干啥?”
“医者的手断了,还有嘴;嘴封了,还有眼;眼瞎了,心里还有方子。”
扁鹊没抬头,指甲仍在砖上缓慢地划着,每一笔都像用尽了力气,“只要这些还在,病就吓不倒人。”
他刻到“日光”
二字时,特意加重了力道,砖屑簌簌落在手背上,和血黏在一起,“张嫂子缺的不是药,是阳气。
这月光太寒,太阳才是她的药。”
老魏突然想起,去年药市上,有个富商请扁鹊去府里诊病,许了十两银子,扁鹊没去,说要给镇东头的贫病老人送药。
当时他还觉得扁鹊傻,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比银子金贵多了。
月光落在扁鹊的白上,像撒了把霜。
爱德华老郎中的听诊器轻轻放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突然叹了口气:“这脉象,比年轻时弱了三成,却比大多数同龄人都韧。
就像老松树,根扎得深,再大的风雪也摇不动。”
他的目光扫过牢房,落在那个水肿的少年身上,“1959年饥荒时,我在公社卫生院,也见过这样的水肿。
有个老中医每天带着病人晒太阳,教他们揉穴位,硬是把死亡率降了一半。
医者啊,从来都不是只靠药活着。”
海伦的指尖抚过砖缝里的血字,光晕在刻痕里流转,像给字镀了层金边。
“这些字,会像种子一样芽的。”
她轻声说,指尖的光晕突然亮了亮,“你看,老魏在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魏正从草堆里摸出半截烧焦的木棍,借着月光,把砖缝里的字一笔一划抄在块干净的布上。
他的手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仿佛在抄什么稀世珍宝。
少年则按扁鹊说的,把腿架在草堆上。
他的脸色依旧蜡黄,但眼神里的绝望淡了些,时不时用手摸一摸肿胀的腿,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好转。
张寡妇靠在墙角,没有睡着。
她悄悄把脸转向东方,那里是铁窗的方向,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就会从那里升起来。
她捏着怀里的金银花碎屑,突然想起丈夫活着时,总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现在才明白,有时候顶起天的,可能只是几片草药,几句叮嘱,一点不肯熄灭的念想。
我的量子视野里,左克·米兰的军靴轻轻碾过地上的药渣,目光却投向牢门外的星空。
“1945年柏林战役后,”
他声音低沉,“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个医生,腿被炮弹炸断了,还在给伤员讲怎么用碎玻璃片划开脓肿。
他说‘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就不能停’。”
吕崆菲的旗袍下摆扫过铁栏,带起的气流让月光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1932年上海瘟疫,”
她望着扁鹊刻字的背影,“有个西医被隔离在租界,还坚持每天用鸽子传药方。
那些药方上的字迹,和先生现在刻的一样,都带着股子不服输的劲。”
夜渐渐深了,牢房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像苍凉的曲子。
扁鹊终于刻完了最后一个字,靠着墙慢慢闭上眼睛。
月光在他脸上流淌,把皱纹里的疲惫洗得很淡。
我知道,他没睡,只是在积蓄力气——明天,这方寸之地,还需要他用那双被磨破的手,那颗滚烫的心,去点亮更多的光。
铁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像要把这死牢里的希望,带到更远的地方。
而墙缝里的血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粒粒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一场雨,就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