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夜起夜时,分明听见住持在佛前诵经,念的却是《度人经》里最生僻的段落,末了还叹了句:“广厦千间,卧眠七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
此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众士绅兴奋的脸上,也照在禅房角落那尊落满灰尘的韦陀像上。
韦陀手持金刚杵,怒目圆睁,仿佛要戳穿这满室的虚伪。
只是没人在意,他们正忙着丈量田亩、草拟文书,连那尊韦陀像的目光,都被当成了无声的默许。
街头巷尾很快挂满了“重修古刹,普渡众生”
的幡旗,士绅们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带着家丁扛着粮食布匹往寺庙送,脸上堆着和善的笑,见人就拱手:“积点功德,为乡邻祈福罢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拍着醒木,把这事编进了新段子:“诸位听说了吗?张员外捐了百两银子修土地庙,李乡绅送了十石米给普济寺,都是大善人啊!
往后咱们这地界,定能风调雨顺,无病无灾咯!”
台下众人跟着叫好,没人提那些田产的猫腻。
孩子们追着挂幡旗的队伍跑,手里攥着士绅家分的糖块,嚷嚷着“建寺庙咯,菩萨要显灵啦”
。
只有几个老农户蹲在田埂上抽着旱烟,看着自家被划进“寺产”
范围的几亩薄田,叹着气:“说是积德,咋我这地,反倒成了寺里的了呢?”
县衙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劝捐文告”
,字迹工整,写满了“善举”
“功德”
,末尾列着士绅们的名字和捐银数,一个个都排在前面,像极了功德簿上的榜。
来往百姓路过,多是啧啧称赞,偶尔有懂行的低声嘀咕:“这捐的银,怕是还不够他们逃的税零头呢。”
却也只敢小声说,转头就被“积德行善”
的声浪盖了过去。
寺庙里的香火果然旺了起来,士绅们逢初一十五就去上香,穿着崭新的僧衣的小和尚们忙着迎客,住持依旧捻着佛珠,笑容慈悲,只是看向那些士绅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那些挂在寺庙名下的田产,依旧由士绅们派人打理,收上来的粮食,大半还是进了他们自家的粮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