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殿侧殿的书房内,不似正殿那般恢弘肃穆,更多了几分雅致与生活气息。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洒落在沉香木的书案上,苏望宁独自坐在案前,面前铺开一张散着淡淡灵气的雪浪笺,手中拈着一支狼毫笔,笔尖饱蘸墨汁,却久久未能落下。
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如同她此刻难以理清的心绪。
她要写信给父亲,告知他与尔生百年的婚讯。
这本该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待嫁女儿的喜悦与羞涩,可对她而言,却重若千钧。
她是人族,出身于一个传承悠久、虽非顶级豪门却也是门望颇高的世家大族。
父亲苏砚,贵为丞相,为人端方,甚至有些古板,一生恪守人族礼法规矩,哥哥们更是龙章凤姿,身兼要职。
当年她因缘际会救了尔生百年与其相识相知,大哥和父亲虽未强行阻拦,但那紧蹙的眉头与无声的叹息,至今仍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在他们心中,人妖殊途,纵使对方是统御一界的妖皇,也终究非我族类。
特别是她的大哥苏望钧,自从知道她和尔生百年在一起后,总有一种淡淡的忧愁感在身上,其他三位哥哥也是,自小就对她宠爱有加,总把她当长不大的孩子,她与尔生百年之事,更多是出于对妹妹的担忧,怕她在这弱肉强食的妖界受委屈,怕她远离故土亲朋,孤独无依。
如今,她要正式嫁入妖界,成为妖后。
这消息对人族出身的父兄而言,恐怕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们能理解吗?能接受吗?会为她祝福,还是……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逸出唇畔,苏望宁放下笔,揉了揉微蹙的眉心。
她不怕面对千军万马,不惧应对诡谲阴谋,唯独在这至亲之情面前,那份从容与坚定,总会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忐忑。
“何事烦心?”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不知何时,尔生百年已悄然来到她身后,双臂从后环住她,将她整个纳入自己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下颌轻抵在她肩窝。
苏望宁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依赖地向后靠了靠,感受着他带来的安心。
她没有回头,只是目光依旧落在那一纸空白上,轻声道:“在想……该如何给父亲写信,告知我们的事。”
尔生百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团墨渍和空白的信笺,瞬间明了。
他沉默片刻,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
“可是担心他们对此的看法?”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不悦,只有理解。
苏望宁轻轻“嗯”
了一声:“父亲他们……虽然已经默许我们在一起,但是终归没有实在的谈婚论嫁,如今,真的到这一步了,我怕……”
尔生百年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目光。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妖皇的睥睨,只有对她全然的专注与柔情。
“阿宁,你是我认定的妻,是妖界未来的女主人。
这一点,无人可以改变,亦无需任何人认可。”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他们是你的至亲,你的牵挂,亦是我需要尊重的人。”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继续道:“书信往来,终究隔阂。
既然难以启齿,不若……请他们来妖界一叙。”
苏望宁微微一怔:“来妖界?”
“不错。”
尔生百年颔,眼神沉稳,“亲眼所见,胜过千言万语。
让他们来看看你生活的地方,看看你是如何被尊崇,看看我是如何待你。
这万妖谷的景致,妖界子民对你的爱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说服力。”
他看着她眼中渐渐亮起的光芒,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安抚:“你放心,我会以最高礼节相迎,绝不会让你父兄感到丝毫怠慢。
若他们愿意,可常住些时日,你也可多些时日陪伴他们。”
这个提议,大大出乎苏望宁的意料,却又瞬间打动了她。
是啊,与其在信中东拉西扯,忐忑不安地等待回音,不如请他们亲自来看一看。
看看尔生百年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暴戾妖皇,看看她在这里并非孤立无援,看看这片土地虽然野性,却也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她所守护的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