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石铺就的武当山门。
沈惊鸿踩着断裂的剑穗穿过碑林时,第七道血痕正顺着玄铁剑镡往下淌。
她靴底碾过半片染血的杏叶,抬头望见三清殿顶斜插的青铜剑——那是昆仑派的镇派之宝“裂穹”
,此刻却像根烧火棍似的钉在琉璃瓦上。
“沈护法来得正好。”
张玄素的道袍下摆还在滴着水,昨夜山洪冲垮了后山栈道,这位武当长老显然刚从泥水里捞出来。
他手里攥着本浸透血污的账册,封皮上“江湖盟籍”
四个字被血水晕成紫黑。
沈惊鸿抬手抹去脸颊上的血污:“清点得如何?”
“三十七派覆没,十二派主脉断绝。”
老道掀开账册,泛黄的纸页间露出半截断箭,“单是武当山就捡了三百七十具尸身,其中七十二个是咱们的弟子。”
玄铁剑突然出嗡鸣。
沈惊鸿低头,看见剑刃映出自己眼底跳动的红——那是三清殿廊柱上挂着的灯笼,灯笼皮是用魔教战旗改的,腥气混着桐油味直钻鼻腔。
一、账册
藏经阁的铜鹤香炉里,燃的是西域进贡的安息香。
沈惊鸿将染血的盟籍摊在青玉案上,指尖拂过“点苍派”
三个字时顿住。
墨迹旁有个月牙形的缺口,像是被牙齿啃过——去年中秋在岳阳楼,点苍掌门还笑着说这册子得传三代,谁料开春就死在了黑风口。
“沈护法,魔教俘虏都押在观星台。”
执法堂的宋堂主捧着枷锁进来时,靴底带进来的泥点溅在账册上。
沈惊鸿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宋堂主的父亲抱着襁褓里的他跪在山门外,求武当收留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清点人数。”
她将账册卷成筒,“按盟籍上的名录,一个都不能漏。”
观星台的青石板缝里还嵌着碎骨。
三十六个魔教俘虏被铁链串着,最末那个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手腕上还戴着串桃木珠子——那是去年沈惊鸿在襄阳城给乞儿们的护身符。
“姓名?”
宋堂主展开卷宗。
少年瑟缩了一下:“阿、阿木。”
“所属堂口?”
“我……我只是烧火的。”
桃木珠子在石板上磕出轻响,“上月才被抓进去,还没来得及入册……”
沈惊鸿突然拔刀。
玄铁剑劈开少年颈间的铁链时,惊起一群躲在斗拱里的乌鸦。
她盯着少年腕上的桃木珠:“去年重阳,是不是在襄阳城西的破庙里领过棉衣?”
少年愣住,突然嚎啕大哭:“是!
沈护法还给我过饼子!”
账册从宋堂主手中滑落。
沈惊鸿弯腰拾起,看见“魔教火堂”
那页空白处,有人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了个笑脸。
二、剑冢
夜露打湿了碑林。
沈惊鸿提着灯笼走过“太极图”
石刻时,看见张玄素正蹲在剑冢前烧纸。
火堆里混着断剑残刃,火光映得老道脸上沟壑纵横,倒比那些新立的石碑更显沧桑。
“清晖剑找着了。”
老道往火堆里添了张符纸,“在断魂崖下,剑鞘里还塞着半块桂花糕。”
沈惊鸿想起青城派的那个小姑娘,总爱在剑穗上系块糖。
去年围剿魔教时,她还偷偷塞给自己一块桂花糕,说等打赢了要去武当山看雪。
“火堂的俘虏里,有个叫阿木的少年。”
她蹲下身,将玄铁剑靠在碑石上,“说是被掳去烧火的,腕上还戴着咱们的护身符。”
张玄素的手指顿了顿。
火堆里的符纸蜷成灰烬,露出半截烧黑的铜牌——那是魔教火堂的腰牌,边角同样刻着个木字。
“后山的粮仓还能撑半月。”
老道站起身,道袍扫过满地剑穗,“明天让宋堂主带他去认认,哪些是被胁迫的教众。”
灯笼突然被夜风吹得摇晃。
沈惊鸿看见剑冢深处,有柄断剑的剑柄上系着块褪色的红绸,像极了青城派小姑娘间的那条。
三、残碑
天未亮时,沈惊鸿被一阵木鱼声惊醒。
她披衣走出厢房,看见观星台的石阶上跪满了人。
阿木捧着块残碑跪在最前,碑上“往生”
二字已被香火熏得黑——那是去年战死的教众合葬处,原本立着块无字碑。
“沈护法。”
宋堂主捧着新刻的名录过来,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名字,“阿木说这些人里,有十七个是被魔教掳去的农户。”
沈惊鸿的目光落在“李二狗”
三个字上。
这名字她有印象,去年在黑风口,就是这个庄稼汉替她挡了魔教长老的毒掌,临死前还念叨着家里的黄狗。
“把他们的名字刻在另一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