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铁工坊
黑黢黢的浓烟从工坊的烟囱里蜿蜒攀升,在铅灰色的天幕上撕开一道焦黑的口子。
林缚站在工坊外的土坡上,望着那片蒸腾着热气的院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大人,里面的炉温刚过千度。”
身后传来铁匠们粗粝的嗓音,带着金属被灼烧后的沙哑。
林缚转过身,看见老匠头满是裂口的手掌正攥着块烧得通红的铁坯。
火星子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掉,在青石板上烫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还差多少?”
他的目光掠过院落里堆积如山的矿石,那些灰黑色的石头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至少得再添三成焦炭。”
老匠头往炉膛里啐了口唾沫,火星腾地窜起半尺高,“南边运来的铁矿含硫太高,不烧到一千三百度,炼出来的都是脆铁。”
林缚的靴底碾过地上的铁屑,细小的碎片嵌进泥土里,像没长齐的牙齿。
三天前送来的兵甲清单还揣在他怀里,折角处已经被汗水浸得皱——前线急缺三百副铠甲,二十天内必须送到。
“让弟兄们把后山的木炭都运过来。”
他扯开衣襟,露出被火烤得红的锁骨,“再调二十个民夫来拉风箱,日夜不停。”
工坊的石墙上挂着七八个铁砧,每个砧子周围都围坐着光着膀子的铁匠。
他们抡锤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汗珠砸在烧红的铁坯上,出“滋滋”
的声响,随即化作白雾消散。
角落里一个年轻铁匠突然出痛呼,林缚循声望去,只见他的左手被飞溅的铁水烫出个血泡,正慌忙往伤口上撒草木灰。
“用猪油敷。”
老匠头头也不抬地吼道,手里的铁锤起落得更快了,“逞什么能?昨天教你的淬火法子记住了?”
年轻铁匠咬着牙点头,往伤处抹了块猪油,疼得脸都拧成了一团。
林缚注意到他脚边堆着半打矛尖,每个矛头都歪歪扭扭,显然是新手的作品。
“把这些不合格的都回炉。”
林缚踢了踢那些废铁,金属碰撞的脆响刺得人耳朵疼,“告诉所有人,从今天起,每造出一副合格的铠甲,赏半斗米。”
铁匠们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有个络腮胡铁匠直起身,汗珠子顺着他浓密的胡须往下滴:“大人说话算数?”
“军中从不食言。”
林缚从腰间解下令牌扔过去,玄铁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拿着这个去粮仓领。”
络腮胡铁匠接住令牌时手都在抖,他把令牌往怀里一揣,抡起锤子就往铁坯上砸,力道比刚才足了三成。
林缚看着工坊里重新燃起的热气,转身走向堆放矿石的棚子。
守棚子的老卒正蹲在地上用筛子筛矿粉,看见林缚进来,慌忙站起来行礼。
林缚摆摆手,抓起一把矿粉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呛得他皱起眉头。
“这批货是从哪里来的?”
“回大人,是从南边的铜官山运来的。”
老卒的声音带着怯意,“本来该送赤铁矿的,结果商队在路上被劫了,只能用这个凑数。”
林缚的指关节捏得白。
铜官山的铁矿他知道,含硫量是普通矿石的五倍,用这种矿炼钢,得往炉里加三倍的石灰石才能中和。
可现在库房里的石灰石只够维持五天。
“让人去青石岭采石。”
他往矿堆上踹了一脚,碎石子滚得满地都是,“多带些炸药,炸开岩层取芯石,三天内必须运回。”
老卒领命刚要走,却被林缚叫住:“让采石山的弟兄留意,要是现有黑色的燧石,一并运来。”
工坊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的时候,林缚还在翻看着老匠头画的图纸。
那些用炭笔勾勒的图样上,铠甲的甲片被改成了鱼鳞状,边缘处还留着锯齿形的凹槽。
“这样改动,能让甲片的叠合处更紧密。”
老匠头用炭笔在图纸上敲了敲,“箭射过来的时候,力道能被分散到三个甲片上。”
林缚用指甲在图纸上划了道线:“那锻造时间会增加多少?”
“至少多两成。”
老匠头的手指在甲片连接处画了个圈,“这里要加三个铆钉,得用精铁。”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林缚抬头看见几个民夫正抬着个大木箱往工坊里闯。
领头的民夫满脸是血,怀里还抱着个断了弦的弩箭。
“大人!
路上遇到劫道的!”
民夫“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木箱摔开的瞬间,林缚看见里面装的全是淬了火的钢针,“幸好护卫队来得快,不然这批货就没了!”
老匠头突然“咦”
了一声,捡起根钢针在手里掂量着:“这针的火候倒是正好。”
林缚却注意到民夫腰间露出的半块腰牌,上面刻着的“燕”
字被血渍糊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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