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小径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寂寥,王老郎中背着半满的药篓,脚步并不匆忙。
虽然是林安托他采摘那味需要黄昏时分药性才足的“夜息草”
,更多的,是他自己想从济世堂那弥漫着药味和沉重气氛的屋子里暂时逃离,出来透一口气,也让纷乱的心绪在山风中稍稍沉淀。
山路蜿蜒,两旁是熟悉的草木。
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躲避官府追缉的黑衣女子,看到了她在那破庙患病蜷缩角落的模样。
即使生病受了伤,眼神里也充满了野性和不信任。
治好她后,她那帮忙救治他人的忙碌身影,似乎也出现在了他眼前。
然后,是那段在山谷中的短暂岁月。
那里与世隔绝,只有他们两人。
他采药,她有时会跟着,有时会坐在溪边石头上,看着他捣药、晾晒,偶尔会哼唱起他听不懂的、带着异域风情的调子。
那时,她脸上时常会有真心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不再是那个满身是刺的“小魔女”
。
他在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对着在篝火旁的她,磕磕巴巴地表白了心迹。
他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如鼓,脸颊烫,像个毛头小子。
然而,等待他的是不知所措的婉拒,然后,第二天,她便如同她突然出现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当时愣在原地,只觉得满腔热情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难堪和失落。
他没有勇气去追。
他怕自己的纠缠会让她厌烦,怕自己的存在对她而言是负担。
他甚至……从未敢仔细问过她,她的身世如何,她来自哪里。
他只当她是个有故事的江湖女子,却不知那故事如此沉重,浸满了鲜血。
“如果当时……如果我当时知道她背负着那样的一切……”
王老郎中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绯红的霞光,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苦涩的悔意,“我一定会追上去的吧?哪怕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能陪着她,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在那条路上走得那么孤绝。”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他的怯懦,或者说他那份过于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了对方的书生气的尊重,让他们错过了几十年。
陆惊羽的到来,和他讲述的关于司夜后来的经历,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原本以为早已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恨她,恨她的出卖,恨她的狠心。
可若真恨之入骨,那日她来让他逃走,并把事实告诉他时,他那含怒而出的一剑,又怎会在最后关头偏移了寸许,只是重伤而非取其性命?下不去手啊……终究是下不去手。
如今,看着她躺在病榻上,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他的心中,那份属于“王老郎中”
对故友的怜悯和关怀占了更多,但何尝没有一丝,属于当年那个山谷青年“王汝贞”
,对心中那道明媚而桀骜身影残留的、从未真正熄灭的思念与牵挂?
这几日,他亲眼看着她被病痛一点点吞噬。
看着她因为一阵剧烈的咳嗽而蜷缩成一团,苍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看着她夜里被浑身的剧痛折磨得无法安眠,却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一声呻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看着她连喝一口水都变得无比艰难,需要他小心托着后颈,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那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眸,如今只剩下疲惫和浑浊……
每一次,他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揪心地疼。
他是郎中,是被人称作“神医”
的存在,可面对这油尽灯枯、药石无灵的绝症,他却和当年面对怀素的病症时一样,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挫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生命如同沙漏里的沙,无可挽回地流逝。
就像怀素当年在他怀中一点点冷去一样,他再一次,要面对至亲之人的离去,依旧无能为力。
或许……真的该放下了。
王老郎中长叹一声,暮霭笼罩了他的身影。
那些陈年的怨,过往的恨,在生死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和微不足道。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屈指可数。
在她这最后的时光里,何必再用冷脸和怨言去刺伤她?让她能走得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