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些世面,也碰得头破血流。”
他语焉不详,刻意模糊了那段“闯荡”
的具体内容,但林安能从他瞬间锐利又迅黯淡下去的眼神中,猜到那绝非寻常郎中的经历。
“后来,心灰意冷之际,遇到了怀素。”
提到亡妻的名字,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像春水化开了坚冰,“她就像……就像昏暗世界里突然照进来的一束光,不强烈,却足以照亮一切。
她不在乎我曾经的狼狈,不追问我的过去,只是用她的温柔和坚定,一点点抚平我身上的尖刺和心里的褶皱。”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怀念:“我们选择了清水镇,想过与世无争、平平淡淡的日子。
开头那几年,是真的好啊……这济世堂,就是我和她一点一点收拾出来的。
她虽身子弱,却总是忙前忙后,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更是……无微不至。”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憾恨。
“可是人啊,有时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老郎中的手微微握紧了茶杯,指节有些白,“总觉得日子还长,总觉得自己那些无关紧要的执念、那些放不下的过往情绪更重要,却忽略了身边最该珍惜的人。
等到……等到她病倒了,我才恍然惊觉,自己曾经浪费了多少本该好好陪伴她的时光。”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我后悔没有早点带她游山玩水,后悔没有在她身体还好的时候,多陪她说说话,多看看她的笑容……”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无力感,“当我准备好了要好好珍惜,却现……老天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没有详细描述沈怀素病中的细节,也没有说他们最后是如何诀别的,但仅仅是这几句充满悔恨与悲伤的话语,已经足够沉重,压得林安几乎喘不过气。
他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同样骄傲、或许也曾拥有不凡过去的王汝贞,是如何在爱妻的病榻前,褪去所有锋芒,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与懊悔。
一老一少,就这样在渐渐昏暗的济世堂内对坐着,空气中弥漫着药香、烛火味,以及那无声流淌的、巨大的悲伤与遗憾。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间转为傍晚时分瑰丽而短暂的霞光,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良久,王老郎中才从那段不堪回的往事中挣脱出来。
他抬手揉了揉有些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看向林安时,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常的、带着点勉强的温和笑容:“瞧我,年纪大了,就爱絮叨这些陈年旧事。
不说这些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安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却依旧能听出深处的疲惫:“天色不早了,你快去吧,别让秦掌柜等久了。
店里我看着就行。”
林安依言站起身,对着王老郎中郑重地行了一礼:“弟子明白了。
王老的教诲,林安永记于心。”
他顿了顿,又道,“王老,您也……多保重身体。”
王老郎中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林安转身,向济世堂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王老郎中并未坐下,而是独自一人站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堂屋中央,背影对着门口。
平日里那个精神矍铄、偶尔还会跟他们开开玩笑、眼神里带着顽童般狡黠光芒的老人,此刻在那昏暗的光线下,身形竟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佝偻与单薄。
花白的头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愈刺眼,那笼罩在他周身的孤独与哀伤,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这一次,林安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他初来清水镇被他视为依靠和明灯的老顽童,好像真的……老了。
他心中一阵酸涩,不敢再看,轻轻掩上门,踏着渐浓的暮色,向着与秦月娥约定的方向走去。
王老那充满悔恨的过往与沉甸甸的告诫,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
而西山墓前的笛声,与济世堂内老人孤独的背影,共同构成了这个中元节,最沉重也最珍贵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