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六年,十二月初六,卯时,太平岗
「他爹,你瞧那漂着的是个人!
」
王老汉举着渔火把凑近时,差点被芦苇丛里的景象吓倒: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蜷缩在泥水里,青灰色道袍浸透冰水,腰间还缠着半截断裂的车辕。
她的右手攥着支紫檀梅花簪,簪头花瓣缺了一角,像被人狠狠咬下来似的。
「轻点轻点,她手腕上都是血口子!
」老伴儿用破棉袄裹住女孩,摸到她腰间硬物,竟是半块冻得邦硬的饼,饼上还留着未融化的糖霜。
张老汉喉头一动,想起三年前饿死在村口的小女儿,也是这麽紧攥着块馊饼。
「去把灶膛烧热,再煮碗姜汤。
」他掀开土窑的草帘,将女孩放在土炕上,「这世道……能活下来的都是菩萨心肠」,老伴儿在旁抹泪。
辰时,王家土窑。
李云苏在灼人的暖意中醒来,先闻到的是烟火气混着草药味。
炕头坐着位裹蓝帕的老妇,正用粗瓷勺吹着姜汤。
她的目光先扫过土窑缝隙的天光方向,再掠过墙角堆叠的渔具与药罐,最后停在老汉腰间晃动的旱菸袋,菸袋油垢积得亮,不似仓促逃灾者的装束。
「醒啦?」老妇眼角笑出深纹,「可吓死我老两口了。
你瞧瞧,这是喝了第几碗姜汤才缓过来。
」她伸手想摸李云苏的额头,却被本能避开。
李云苏这才现自己身上盖着男式粗布袄,手腕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有人替她清理过伤口。
她动了动手指,现梅花簪还在枕边,簪尖挂着根水草,水草上沾着褐色泥沙,是惠济河特有的「铁沙泥」。
李云苏莫向自己胸口,裴世宪送的那块玉佩,在出前她挂在了胸前,如今还在。
「俺们姓王,就住在这。
」老汉蹲在炕沿,吧嗒着旱菸袋,「看姑娘装束,可是从城里来?」
「老伯,我是从城里来的,只是这开封城应该破了。
」
「这冰排,不是从汴河故道来?」
「可以说,也可以说不是。
黄河决堤了,先撞的是开封城北门,把城墙给撞破了。
然后又一次决堤,才从这汴河故道而来。
」
「那你是从城里被冲出来的?」
「知府大人开了南城门,我伯丶我爹和我便从南城门出了城,想去繁岗高地避灾。
路上遇到了第二次决堤时的冰排。
然后我就被冲进水里了。
敢问老伯,这是哪里?」
「这里是太平岗。
」李云苏回想了一下开封城外的情景,结合自己昏过去前,后背撞上的芦苇丛,还有梅花簪上的水草及水草上的铁沙泥,知道这个老汉没有说谎,这是一户实诚人家,就略略放下了心。
「老伯,如今外面如何?」
「那老汉可不知道。
我们这土窑,大半截子在地下,一到冬天啊,黄河没冰排子,这惠济河也有冰排子。
我们能不出去,尽量不出去。
」
李云苏点了点头,「感谢老伯活命之恩。
」老汉只摆摆手。
李云苏看向老妇人,留着眼泪道:「感谢大娘活命之恩。
」老妇也抹着眼泪道,「多水灵的妮儿,也不知道你爹怎麽了?」听到老妇如此一说,李云苏悲从中来,眼泪竟然一点都忍不住了。
……
十二月十六日,申时,卫靖远等一行人到了繁岗。
马驫和李义又是搜寻无果的一天。
马驫喝着姜汤只不说话。
十日过去了,这十日,马驫找遍了黄河下游,汴河故道的水域,都找不到李云苏。
连当地人都说,不要指望了。
这麽冷的天,人早冻僵了。
李义也不说话,只是抽着抽着旱菸,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要知道当年他跟着老国公爷上战场,被北狄一刀砍肩上时,他是一个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的汉子。
怎麽好好一个小姐,国公爷交到自己手上,自己却把她给弄丢了呢?
裴世宪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义伯,驫叔!
苏苏呢?」裴世宪都快疯了。
「我对不起国公爷!
」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