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怕夜长梦多,那位被崔夫人称赞不已的崔明远先生,很快被她请到了府上。
此人年约五十,面容清癯,下巴上留着几缕长须,看人总爱微微昂着头,习惯性地半眯眼。
他走路时步幅不大,四平八稳,一身青布直裰穿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高气。
顾擎宇出于对崔氏家族的敬重信任,开课当日,还特意来勉励了明殊几句,希望她能用心向学。
然而,第一堂课,便注定二人是水火不容。
崔夫子端坐在老师席上,面前的小案上放着一本翻得边角起毛的《孝经》。
他并不急着讲课,而是先花了将近半个时辰,阐述【学】之重要性。
其间引经据典,从孔圣人说到本朝大儒,言语间对自己的学识和不慕荣利的品格,充满了近乎自负的推崇。
明殊老神在在,装作在听的模样,实则把这个世界四书五经和经史子集翻了翻。
无语的现,除了个别人物和王朝的国号国姓不太一样,剩下的一模一样。
也是,你不能指望作者能自己在书里,开创新的文化体系。
还是孔圣人厉害,几乎哪个古代世界,都得有他。
此时,上头的老夫子半眯着眼,道:
“你需知晓,能得老夫启蒙,是你之幸也。
学问之道,在正心诚意,而非汲汲于功名利禄。”
“吾辈读书,当效仿古之圣贤,心存天下,岂是那等只知钻营科举的俗物可比?”
明殊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壶门小榻上,身上穿着一件合体的宝蓝色团花小锦袍。
总角用绸带绳子系住,腰系银带,正是当下贵族小公子的打扮。
但是他却一副没有正形的样子,杵着下巴,无精打采吊儿郎当。
时不时张开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这声哈欠,在夫子庄严的讲学中,显得格外刺耳。
崔夫子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不悦地用戒尺敲了敲案几:“咳!
课堂之上,岂可如此懈怠!
《礼记》有云……”
“夫子,”
明殊揉了揉眼睛,没等他说完,竟直接开口打断,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您说的这些,跟我爹带兵打仗有什么关系?学了这个,能认得地图,还是会算军粮?”
崔夫子被噎得一愣,随即面露痛心疾之色:
“荒谬!
荒谬!
斯文扫地!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学问乃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之根本,岂能与厮杀之事混为一谈!
你,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明殊撇撇嘴,索性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捡着小巧的点心,往嘴里扔。
歪着头看窗外树上的鸟儿,完全把夫子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崔夫子强压怒火,决定不再纠缠,翻开《孝经》:“今日且从《开宗明义章》讲起。
仲尼居,曾子侍。
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
他摇头晃脑地读着,可还没两句,明殊又插嘴了:
“夫子,顺天下就是听话吗?那我爹现在跟着高公爷打天下,是不是不算“顺”
,算“逆”
啊?”
“放肆!”
崔夫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戒尺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案上。
“悖逆之言!
安敢出口!
此乃大不敬!
老夫,老夫要告知伯爷!”
明殊却浑不在意,反而站起身来,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灰尘的衣袍。
“那您快去告诉我爹吧,我肚子疼,要去净手。”
说完,竟不等夫子反应,一溜烟地从他身边跑过,径直冲出书房门,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留下崔夫子一人,指着空荡荡的门口,浑身抖,脸色涨红,半晌才喘着粗气喃喃道:
“顽劣!
顽劣不堪!
朽木不可雕也!
真是有辱斯文!”
……
自那日课堂顶撞之后,明殊仿佛找到了新大陆,将新来的夫子当做新的乐子。
崔夫子讲课引经据典,说正衣冠,他便歪着头问:“夫子,你说君子夏天也穿这么多,不热吗?他们为什么不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