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骜仰头望着高耸的宫墙:“绕路走吧,慢些总比失了礼法好。”
待他绕了两里多路,气喘吁吁赶到元帝寝宫时,殿内早已乱作一团。
元帝躺在榻上,脸色蜡黄,见他进来,本要动怒,却见他额角挂着汗珠,朝服的下摆沾了尘土,便问:“怎么来得这么迟?”
内侍忙跪下解释缘由,元帝听完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咳得捂住胸口也停不下来:“这孩子,守礼竟比朕当年更甚!”
笑罢,他喘着气对刘骜说:“起来吧。
传朕旨意,太子此后可直过驰道,无需绕路,这是你守礼应得的恩准。”
刘骜叩谢恩,起身时,见父亲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欣慰,心中微动,暗忖:原来恪守礼法,也能让父亲这般开怀。
可岁月流转,人心易变。
随着刘骜日渐长大,东宫的书香气渐渐被脂粉与酒香取代。
他不再满足于经史子集的墨香,开始流连于宴饮笙歌。
有时是在府中设下夜宴,召来乐师演奏新谱的乐曲,看舞姬旋转的裙摆如绽放的花朵;有时是与几位宗室子弟聚在一处,掷骰赌酒,笑闹声能传到宫墙之外。
东宫的侍从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人敢多言。
他们知道,太子的生母王皇后早已失宠于元帝。
当年王皇后因“性情温婉、娴于礼法”
被选入宫,可元帝偏爱能歌善舞的傅昭仪,王皇后的寝宫常年冷清,连带着太子也渐渐成了后宫里的“边缘人”
。
虽储位稳固,却像一株失了阳光的草木,慢慢褪去了往日的挺拔。
建昭四年的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本就微妙的储位之争暗流涌动。
元帝最疼爱的幼弟,中山哀王刘竟病逝了。
刘竟与刘骜年纪相仿,自幼一同在太学读书。
吊丧那日,未央宫的偏殿里燃着白烛,气氛肃穆。
元帝一身素衣,望着灵柩上刘竟的画像,眼圈通红。
可当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刘骜时,却见太子脸上只有淡淡的漠然,仿佛只是在参加一场寻常的典礼。
“骜儿。”
元帝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忘了吗?你与你皇叔曾同席分食,同榻而眠,他走得这么急,你……”
刘骜低头垂眸,声音平淡道:“儿臣知道。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父皇龙体为重,不必太过伤怀。”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元帝强忍的悲痛。
他猛地拂袖而去,走到殿门时,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身旁的内侍能听见:“无慈仁之心,何以承宗庙、抚万民?”
这话如重锤敲在朝臣心上。
很快,宫中便传出流言:元帝属意改立傅昭仪之子刘康为太子。
刘康确是个讨喜的皇子。
他“善音律、多才艺”
,能将《诗经》谱成乐曲,用玉笛吹奏得婉转悠扬;又会在元帝病时亲自熬药,日夜侍立榻前。
相较之下,刘骜的“疏淡”
便显得格外刺眼。
那段时日,东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刘骜虽依旧宴饮如常,却常在深夜独坐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呆。
他知道,自己的储位已如风中残烛。
关键时刻,一位老臣的挺身而出,改写了他的命运。
史丹,是宣帝时期的旧臣,曾受先帝遗诏“护佑太子”
。
这日深夜,他借着探望元帝病情的由头,屏退左右,独自跪在元帝的病榻前。
“陛下!”
史丹的声音苍老却坚定:“太子乃宣帝嫡孙,自襁褓时便受先帝疼爱,天下人皆知其为储君。
若轻言废立,恐动摇国本啊!”
元帝闭目不语,榻边的药碗冒着袅袅热气,映得他脸色愈苍白。
“臣侍奉先帝三十余年,亲眼见先帝抱着太子时的欣慰。”
史丹说着,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
“若陛下执意废储,臣愿以死明志,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执着,一声,又一声。
元帝终于缓缓睁开眼,望着老臣斑白的鬓,想起父亲宣帝抱着刘骜时的笑容,想起刘骜幼时在御案旁抓握竹简的模样,终究长叹一声:“罢了,随他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