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惨虐,禀自率由。
睹辰象之灾,谓法星之夜饮;忍生灵之命,疑猛兽之朝饥。
但肆毒于刑残,曾无心于戒惧。
招乱祸,不亦宜乎。
——《晋书》
关中平原的风,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当苻健的灵柩从太极殿抬往寿陵时,道旁的白幡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像极了那些死于战乱的冤魂在低声啜泣。
城墙上的守军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他们望着送葬队伍里那个独眼的身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三天后,这个左眼蒙着黑纱的男人,就要踩着先帝的尸骨,登上前秦的龙椅了。
苻生的黑纱是用蜀锦织就的,边缘绣着缠枝莲纹。
每当议事时,他总会下意识地摩挲纱料上凸起的纹路,仿佛那能给他带来某种力量。
宫人私下里说,那只被遮住的眼睛是天生的缺陷,可在相士口中,这却是“龙睛独耀”
的贵相。
就像当年“草付应王”
的谶语,最终让祖父蒲洪改了“苻”
姓,如今“三羊五眼”
的玄机,又将独眼的他推上了储君之位。
“陛下,该更衣了。”
宦官赵韶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捧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跪在阶下,袍角绣着的日月星辰在烛火下泛着暗金光泽。
苻生扯下眼上的黑纱,独眼里映出铜镜中扭曲的倒影。
左眉骨下那道凹陷的空洞,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这只眼是天生的缺陷,却成了他从小到大最锋利的武器。
七岁那年,祖父苻洪在宴上指着他的独眼,对侍者戏言:“听说瞎子哭起来,只有一只眼淌泪?”
话音未落,他已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刺进那只本就失明的眼眶,血珠溅在祖父的锦袍上,他却咧着嘴笑:“您看,这不就是眼泪么?”
那时苻洪气得浑身抖,抄起马鞭劈头盖脸打来。
他梗着脖子不躲,任凭鞭梢抽得皮肉绽裂,反倒恶声嚷嚷:“刀刺都不怕,还怕几根破鞭子?”
苻洪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嘶吼:“再敢如此,就把你贬为奴隶!”
他却笑得更凶:“奴隶又如何?当年石勒不也是奴隶出身?”
这话吓得苻洪光着脚冲过来捂他的嘴,当晚就对父亲苻健说:“这孽障残暴成性,趁早除了,免得日后祸家亡族!”
若不是叔父苻雄劝“孩童顽劣,长大自会收敛”
,他恐怕活不到穿上这身龙袍的今日。
“段纯那老东西还在殿外候着?”
苻生忽然开口,指节摩挲着铜镜边缘,声音里淬着冰碴。
赵韶打了个寒噤,忙低头回话:“太傅已在朱雀门跪了两个时辰,说要为改元之事死谏。”
苻生嗤笑一声,伸手抓起案上的铁如意,那物件是他特意让人用陨铁打造的,沉甸甸的手感让他想起去年冬天,亲手砸碎了进献“不祥白兽”
的猎户的头骨。
当时那猎户跪在雪地里哭求,说白兽是祥瑞,他却觉得那畜生一双圆眼看得心烦,不如碎骨裂髓的声响来得痛快。
“告诉段太傅。”
他慢悠悠地系着玉带。
“先帝崩于寿光元年正月,朕登基于寿光元年正月,这叫承天受命,何错之有?”
赵韶刚要起身,却被他唤住:“等等,让金吾卫备好刑具,朕要亲眼看看,骨鲠之臣的骨头是不是真比寻常人硬。”
太极殿的金砖被晨露浸得潮,百官的朝服下摆沾着寒气。
段纯跪在殿中,花白的胡须上凝着霜,手里高举着《礼记》竹简:“陛下!
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先帝梓宫未寒便改元,是为不孝!”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苻生坐在龙椅上,独眼里的寒光扫过群臣。
他看见尚书令辛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见光禄大夫强平攥紧了拳头,那是他的舅舅,母亲强氏的亲弟弟。
他突然想起了先帝临终遗言:“贵戚大臣,如有不从你命者,宜设法早除,勿贻后患!”
“拖下去。”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平淡淡。
侍卫们蜂拥而上,段纯挣扎着嘶吼:“苻生!
你逆天悖伦,必遭天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