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头,争论已经持续了大半个后晌,嗓门儿一个比一个高,震得窗户上那层新装不久的玻璃都好像跟着嗡嗡响。
唐启,这个年纪轻轻却已经让四分五裂的山河重新归拢于一统的脑,就坐在长条桌尽头上,后背微微靠着那张铺了厚绒毯子的太师椅,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红木扶手,出极轻的、笃笃的声响。
他多半时候是闭着嘴的,光拿那双看不出太多波澜的眼睛,在烟雾缭绕里头扫过来,又扫过去,听着他手下这些个凭着战功和本事爬上来的将领们,一个个扯着带有天南地北口音的嗓子,脸红脖子粗地嚷嚷。
“打!
必须要打过去!
打到他们那个什么九州岛上去!”
一个膀大腰圆、说话带着浓重胶东口音的将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他面前那个搪瓷缸子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小日本当年在咱们这儿造了多少孽?南京!
武汉!
长沙!
哪一寸土地没浸过咱们同胞的血?现在咱们兵强马壮了,飞机大炮要啥有啥,凭啥子不让他们也尝尝这家门口被人踏破的滋味?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他这话就像是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顿时炸开了锅。
旁边一个精瘦些、颧骨高高的川籍将领立刻接上话,他说话快,像打机关枪:“老张说得对头!
现在咱们的登陆艇也不是吃素的,小伙子们士气正旺,憋着一股子劲要给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登陆!
就得登陆!
把咱们的旗子插到东京的城头上去,这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要不然,隔着海放几炮,算啥子完胜嘛?老百姓要问起来,咱咋个交代?说咱们心慈手软了?”
“心慈手软?哪个龟儿子才心慈手软!”
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是位两广来的将领,语气更冲,“问题是值不值得!
日本那个地方,我研究过地图的,山多得要命,老百姓被他们那个天皇和军阀洗脑洗得透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敢抱着炸药包往上冲!
咱们的小伙子也是爹生娘养的,金贵得很!
拿我们最精锐的士兵去填他们那些山沟沟,划算不划算?这笔账,要先算清楚!”
“怕牺牲就打不了胜仗!”
胶东将军梗着脖子反驳,“当年咱们过草地、爬雪山,牺牲不大吗?不也熬过来了?现在条件好了,反倒畏畏尾了?”
“这不是畏畏尾!
这是对士兵的生命负责!”
两广将领毫不相让,“咱们的革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得好,不是为了死更多的人!
你这种打法,就是莽夫之勇!”
眼看着争论又要滑向互相指责的泥潭,而且那股子“登陆复仇”
的情绪明显占了上风,大多数将领的眼睛里都冒着火,那是一种被压抑太久的仇恨和胜利在望混合起来的、近乎狂热的火焰。
这时候,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地,都转向了始终沉默的唐启。
他指节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没什么表情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起身,会议室里骤然就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北平冬天特有的呜呜的风声。
唐启没立刻说话,而是绕过半张桌子,走到了墙上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东亚地图前头。
他个子不算顶高,但站得笔直,肩膀舒展着,在那幅地图前一站,自然就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伸出手,手指先是点在了华夏绵长的海岸线上,然后缓缓地向东移动,越过那片代表着海洋的蓝色,最终,落在了那几个狭长的、像几条扭曲的虫子一样趴在海上的岛屿——日本本土。
他的手指在那几个岛屿上重重地敲了敲,这才转过身,面对着满屋子的期待、焦躁和不解。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他平日里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仿佛对这个世界既熟悉又疏离的奇特口吻混合在一起。
“诸位的勇气,还有对敌人的恨,我都是晓得的。”
他先定了个调子,目光从那个胶东将军脸上,移到川籍将领脸上,又扫过那位两广的同志,“要是没有这股子血性和恨意,咱们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坐不到这间屋子里头来。
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