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初冬的风,让空气里弥漫着柴烟、冻土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瑟缩的胸膛上。
城北,日军警备队驻地那两扇沉重的铁门紧紧闭合,隔绝了内外。
院内砖房一间小小的、窗户被厚厚毛毡钉死的偏房里,几点豆大的油灯火苗在幽暗中不安地跳跃着,光影幢幢,映照着几张绷紧的、汗水涔涔的朝鲜面孔。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警备团团长朴勇哲,一个四十出头、身材魁梧的汉子,额角一道深刻的伤疤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抽搐,像是活物。
他粗糙的手指重重按在桌面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脆弱的纸张戳出洞来。
“都听见了?”
朴勇哲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弓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山那边!
炮声!
一天比一天近,一天比一天响!
那不是打雷,那是唐大帅的队伍!
是王师!”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着两簇幽暗的火,挨个扫过围桌而坐的几名心腹军官,“兄弟们,二十年了!
二十年!
咱们的爹娘、姐妹,在‘日朝合并’那天流的血,还没干透!
给鬼子当狗,给鬼子搬弹药、守仓库、看着他们糟蹋咱们的女人……这日子,老子过够了!
要过你们自己过!”
他猛地将腰间那把象征伪军身份的南部式手枪拍在桌上,黄铜的枪身在油灯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光,出“啪”
的一声脆响,震得油灯火苗狠狠一跳。
“大哥……”
一个年轻些的军官,李成浩,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声音干涩,“城门……鬼子的机枪中队就卡在那儿,还有那两座石头炮楼,硬得像龟壳,我们这点人……”
“怕个锤子!”
另一个粗壮的汉子,金大钟,瓮声瓮气地截断他的话,腮帮子咬得咯嘣响,“城里的阿巴吉、阿妈妮们(父母)是吃素的?仓库里那些油桶子,堆得跟山一样,都是鬼子运来烧咱们自己人的!
狗日的小林那队人,天天晚上灌马尿,睡得跟死猪一样,老子早就摸透了!
只要里头响枪,外头王师还能干看着?里应外合,要得!”
朴勇哲眼中凶光一闪,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油桶?好!
就用它!
给鬼子的仓库点个天灯!
让这富宁县的夜,亮堂亮堂!”
他猛地站起身,那魁梧的身影投在斑驳的泥墙上,像一头蓄势待的熊。
“传话下去,后半夜三点,城北仓库方向火起,就是我朴勇哲的号令!
各队按约定位置,动手!
专打穿黄皮子的!
听见没有?”
屋内死寂瞬间被打破,几张面孔上最后一丝犹疑被决绝取代。
几声压抑却如同闷雷般的“听见了!”
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音。
油灯的火苗被这气息激得猛烈摇晃,将人影拉长又缩短,扭曲晃动,仿佛无数灵魂在无声呐喊。
城中心那座由昔日县衙改造成的日军守备联队司令部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粗大的松木在壁炉里噼啪燃烧,暖烘烘的空气里弥漫着清酒和烤鱼的味道。
联队长中村健次郎大佐,一个身材精瘦、留着典型日本式短髭的军官,正襟危坐在地图前,一丝不苟地用红蓝铅笔标注着。
他面前放着一份刚刚由通讯兵呈上的电报,电报纸的边缘微微卷起。
参谋长野田少佐恭敬地站在一旁,脸色却有些青:“大佐阁下,‘马贼’(他们对活跃在长白山一带的华夏朝鲜联合抗日武装的蔑称)和华夏正规军的结合部,推进度……出了预期。
富宁外围的吉州据点,中午……中午已经失去联系。
恐怕……”
中村健次郎手中的铅笔顿住了,笔尖在地图上留下一个深陷的墨点。
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审视,紧紧盯着野田的脸。
半晌,他才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名古屋腔调的、冰冷而毫无起伏的声调开口:“野田君,你是帝国军人。
帝国军人,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