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开春,干冷干冷的,那风就跟小刀子似的,能刮透人身上最厚的棉袄。
中南海怀仁堂侧殿里,虽是烧了上好的津门白煤,暖意融融,但那空气里绷着的一根弦,却比窗棂外头冻硬的冰棱子还要紧上三分。
唐启揉了揉胀的太阳穴,把手里那份沾着硝烟气息、字迹潦草的电报轻轻搁在了宽大的红木书案上。
书案对面,海军部长萨冰和外交总长顾维钧都屏着呼吸,眼神跟着他那轻微的动作转。
“李德邻(李宗仁字德邻)这回,是捅了个马蜂窝啊……”
唐启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萨冰腰板挺得笔直,海军呢制服熨帖得连一道褶子都找不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顾维钧则是掏出手绢,擦了擦其实并无汗水的额角,他这外交总长当得憋屈,从前清到民国,净是跟洋人赔笑脸、签屈辱条约的份,这几年来好不容易腰杆子刚挺起来一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桩泼天大事,他心里是七上八下,既觉得解气,又担心这刚攒起来的家底经不起折腾。
唐启何尝不知道他们心里想啥?他这心里头,也是翻江倒海。
别人只当他这个二十八岁的国家脑是天赋异禀,乱世枭雄,谁能想到这副年轻的皮囊里头,装着的是一个来自百多年后的灵魂?
他站起身,踱到那幅巨大的远东及太平洋地图前,目光越过华夏蜿蜒的海岸线,投向了那片蔚蓝色的深深大洋,落在了那个叫做塞班岛的小点上。
在萨冰他们看来,那不过是太平洋上万顷波涛中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或许地图上标注的名字都陌生得很。
但在唐启眼里,那哪里是个岛?那分明是未来伸向广袤太平洋的一只脚,是锁住第二岛链的关键门闩,是海军走向深蓝的出阵地,是共和国未来广阔利益边疆上不可或缺的一块基石!
这价值,眼下这帮子洋人,包括那个嚣张跋扈的东邻,他们懂个锤子!
他们脑子里还装着瓜分殖民地的老皇历呢。
“说说吧,具体情况咋个样?”
唐启转过身,目光平静,却自有分量。
萨冰清了清嗓子,语快而清晰:“报告大帅!
日本海军第一水雷战队,以巡洋舰‘矢矧’号为,带了三艘驱逐舰,就在塞班岛以西大概四十海里处,公然拦截我‘海圻’号运输船队,说我们侵犯了他们的塞班岛统治权。
李宗仁将军率‘秦皇’号战列舰舰及两艘护卫舰在附近。
日舰率先开火警告,炮弹就落在‘海圻’号船头前方不到百米处,李将军当即下令还击!
双方从午后一点十分一直打到日落,炮战异常激烈……”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痛惜与骄傲的神色:“咱们的‘秦皇’号,1916年下水,算是老船了,装甲厚,主炮射也快,单还是被‘矢矧’号的一百五十五毫米主炮命中了两,舰艏起火,官兵伤亡了二十多人……但是!
咱们的兄弟愣是顶着炮火,用那几门老掉牙的副炮和陆战队架在甲板上的临时陆防炮,拼死了打!”
“根据‘秦皇’号观测和李将军后续电报确认,日本那三艘驱逐舰,一艘被咱们的炮火直接打中了弹药库,炸得粉碎,另外两艘也重伤沉没。
他们的旗舰‘矢矧’号,被‘商鞅号’号拼死靠近,用鱼雷给捅了个对穿,挣扎了半个多钟头,也喂了王八了!”
“咱们的船呢?除了‘秦皇’号,别的咋样?人员伤亡最终统计出来没?”
唐启追问,声音低沉。
“两艘护卫舰轻伤,无大碍。
‘海圻’号船队安全。
我方共阵亡三十七人,伤五十九人……‘秦皇’号得拖回大修,没个小半年下不了水。”
萨冰的声音低了下去。
三十七条鲜活的人命啊!
唐启心里一阵绞痛。
他闭上眼,仿佛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声,能看到冲天水柱和熊熊火光,能闻到海风裹挟着的硝烟与血腥味。
这些小伙子,很多可能连太平洋有多大都没概念,就为了扞卫一个他们或许并不完全理解其深远意义的岛屿,把命丢在了那片陌生的海域。
从后世的价值观看,太值得了,那块战略要地,是多少个三十七条命都换不来的。
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心里的坎,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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