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电,蔡将军病重,已向武汉军医院转移。”
通讯兵连门都没敲,直接闯进了唐启的办公室。
“备车,立刻出武汉。”
唐启腾的站起来,转身收拾起自己的物品。
汽车一路颠簸,五月的武汉,天气已经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长江上蒸腾的水汽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凝成一层黏腻的薄雾。
唐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军靴在花岗岩地面上敲出一串急促的声响,惊得走廊尽头两个小护士手里的搪瓷托盘差点摔在地上。
"
督军到!
"
副官的嗓门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唐启没等通报就推开了特护病房的雕花木门。
屋里药味浓得呛人,四五个白大褂围着病床忙活,输液瓶在阳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晃动的肩膀,正对上蔡锷那双深陷的眼睛。
"
松坡兄!
"
唐启三步并两步跨到床前,军装下摆带翻了床头柜上的药碗,褐色的药汁在柚木地板上洇开一片。
蔡锷的手指动了动,瘦得见骨的手背上还插着针头。
他嘴唇翕动着,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擦过窗棂:“…还是惊动你了…”
"
莫讲这些!
"
唐启一把攥住他冰凉的手掌,触到的皮肤薄得能数清底下跳动的血管。
他扭头冲那群医生吼:"
都愣着做么子?给老子救人啊!
"
话音未落就挨了蔡锷轻轻一扯。
主治医师是个留过洋的广东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刚要开口,被副官拎着后领拽出了门。
剩下的人呼啦啦退到外间。
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突然扯着嗓子叫起来。
蔡锷的目光越过唐启肩头,盯着墙上那幅《中华全图》看了许久。
地图上红色小旗插满了西南,在北方却还留着大片的空白。
"
唐启…"
蔡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唐启忙托住他后背,手心里立刻传来嶙峋的触感。
等咳喘稍平,白手帕上已绽开几朵刺目的红梅。
"
冯国璋…张作霖…"
每个词都像从肺里挤出来的,“阎锡山那边…要当心…”
唐启鼻子一酸,想起四个月前在长沙总督府,蔡锷硬撑着病体在谈判桌上拍案而起,吓得北洋代表打翻了茶盏。
那时他还能中气十足地骂"
龟儿子"
,现在却连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杂音。
"
你莫操心这些,"
唐启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英国佬的军舰都叫我们轰沉了,还怕那几个土军阀?"
话虽这么说,眼角却瞥见床头病历卡上"
喉病"
两个字,钢笔字迹力透纸背。
蔡锷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唐启赶忙往他背后垫枕头,却听见"
哗啦"
一声,原来碰倒了床头的文件筐。
满地散落的都是各地送来的急电,最上头那张印着北洋政府的鹰徽,落款处冯国璋的签名龙飞凤舞。
"
听我说…"
蔡锷的手像铁钳般抓住唐启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共和之路…崎岖…"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气,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艰难滚动,“望你…保重…结束割据…”
窗外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的鸣叫穿过江雾飘进来。
唐启突然现蔡锷的瞳孔在扩散,慌忙去按呼叫铃,却被死死拽住。
"
振兴…中华…"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声叹息,抓着他的手突然松了劲。
唐启愣在原地,看着白大褂们冲进来推急救车,看着护士掀开被单露出蔡锷瘦骨嶙峋的胸膛,看着护士双手按上去时那具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起又落下。
直到主治医师摘下听诊器摇头,他才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
"
1916年5月17日14时分…"
医生在死亡证明上写字的声音沙沙作响,钢笔尖刮纸的动静听得人牙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