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言?”
英国公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更深沉的疲惫与感慨。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坐镇北疆十数载,自认胸中尚有几分丘壑,行事也非畏首畏尾之辈。”
“老夫欲从紫荆关出塞,穿插武州,断居庸关之敌归途,复此雄关……在旁人眼中,这已是胆大包天,近乎孤注一掷之策。”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贾珏脸上,那眼神仿佛要看穿他年轻皮囊下跳动的究竟是何等心魄。
“可今日听你所言,方知何为真正的锐气逼人!”
“老夫所思,不过是断其一指,复我旧地。”
“而你……”
英国公的手指猛然戳向舆图上那片象征赫连汗国根基的空白,指尖带着风雷之意。
“你竟想深入其腹心,掘其根,毁其基,要在那片滋养了无数狼骑的草原上,燃起我大周复仇的火焰。”
“这视野之宏阔,心思之狠绝,眼光之独到,老夫自叹弗如。”
贾珏正欲再次开口解释,英国公却已摆手截断,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不必再说那些场面话,老夫留下你,并非要听这些。”
英国公身体微微前倾,案头的烛光在他深刻的眼窝里跳跃,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幽深。
“你可知,这十余年来,老夫为何只能困守幽州,虽寸土不失,却寸步难行?”
贾珏沉默,静待下文。
帅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哔剥声。
“非不愿进取,实乃不能。”
英国公的声音陡然转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
“一个幽州,三十万大军。”
“人吃马嚼,一日所耗粮秣便是金山银海。”
“刀枪甲胄,弓弩箭矢,战马鞍辔,年年损耗,岁岁补充。”
“更有历年阵亡将士的抚恤,伤残袍泽的安置……这每一笔开销,都如同巨蟒,死死缠绕在朝廷的咽喉之上。”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沉疴在身的滞重感。
“国库早已不堪重负,大半个国家的财政收入都消耗在了与赫连汗国这艰苦卓绝的拉锯战中。”
“朝堂之上,非议之声日甚一日。”
“老夫每日收到的镐京邸报,字里行间除了催问战果,便是哭穷诉苦。”
“那些端坐朝堂、锦衣玉食的衮衮诸公,有几个亲见过边关将士浴血,有几个知晓塞北朔风之寒彻入骨。”
“在他们眼中,这幽州,这三十万张嘴,便是拖垮朝廷的累赘,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