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拐家低矮的堂屋里,悲泣和劣质香烛的呛人烟雾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支书(陈忠良)如同泥塑木雕般杵在棺材旁,脸上刻着沉痛与疲惫的沟壑,眼神却空洞地穿透烟雾,死死钉在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障上。
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裤兜深处那几片冰冷的纸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隔壁那枚纽扣滚动声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回响。
无声的同盟…用一枚纽扣在死亡边缘缔结的盟约…
这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又如同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带着一种绝望的吸引力。
“支书…香烛…香烛拿来了…”
柱子气喘吁吁地挤进来,怀里抱着几把粗糙的土香和一捆白蜡烛,额头上挂着汗珠。
他脸上带着跑腿后的茫然,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陈忠良的脚底——那里除了泥污,什么都没有。
陈忠良的心猛地一沉!
没有反应?二牛没看到柱子?还是看到了根本没在意?那枚关键的纽扣…没能传递出去?!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焦虑瞬间攫住了他。
他强忍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烦躁,接过香烛,动作僵硬地递给旁边帮忙的妇女,声音嘶哑干涩:“点上…都点上…灵前不能断了香火…”
他的目光却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过柱子那张茫然的、毫无所获的脸,又迅移开,生怕被旁边那双冰冷的“影子”
眼睛捕捉到一丝异常。
“影子”
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矗立在堂屋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
他的存在感稀薄,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隔断了陈忠良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也将堂屋里弥漫的悲愤死死压制在无声的暗流之下。
陈忠良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监视之下。
他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不敢让目光在隔壁院子的方向停留过一秒。
时间在压抑的悲泣和令人窒息的监视中缓慢爬行。
陈忠良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磨盘中央,被恐惧、焦虑和巨大的无力感反复碾压。
王磊那边再无动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纽扣传讯只是一场濒死的幻觉。
徐长林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张老拐老伴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
“老拐啊…你死得冤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老妇人沙哑的哭诉如同魔咒,在烟雾缭绕的灵堂里回荡,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几个本家汉子红着眼眶,攥紧的拳头指节白,压抑的怒火在沉默中无声燃烧。
陈忠良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
哪怕只是喘一口气!
他猛地转头,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抽烟的老族长,声音带着被悲伤压垮的嘶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三叔公…您…您是老辈子…德高望重…您先帮着照应下…我…我去趟茅房…实在…实在憋不住了…”
他捂着肚子,脸上做出极度痛苦的表情,额头青筋都因用力而凸起。
老族长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吧嗒了一口旱烟,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陈忠良如蒙大赦,不敢看“影子”
的方向,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挤出人群,再次冲向院角那个散着恶臭的茅厕。
这一次,他几乎是扑了进去,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将堂屋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全部吐出去。
茅厕的恶臭此刻竟成了某种解脱。
他闭上眼睛,冰凉的土墙刺激着滚烫的额头,裤兜里那几片纸灰硌着大腿,提醒着他深陷的泥潭。
王磊…你到底想怎么样?信号传不过去…我们都被困死在这里了…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仿佛是什么东西砸在茅厕外侧土墙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细碎土屑滚落的簌簌声!
陈忠良猛地睁开眼!
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不是纽扣滚动!
是投掷!
是回应!
王磊在用另一种方式回应他!
巨大的希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他屏住呼吸,如同最警觉的猎豹,猛地蹲下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茅厕门口那点狭小的、泥泞的地面上疯狂扫视!
找到了!
就在茅厕门槛外不到一尺的泥泞里,静静地躺着一小团被揉得极其紧实的、沾满泥污的…纸团!
陈忠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王磊!
是他!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