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擦被烟熏出的眼泪,立刻架上家里唯一一口还算完好的小铁锅,从水缸里舀了小半瓢凉水倒进去。
趁着水还没开,他飞快地解开高粱面的袋子,用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舀出小半碗深褐色的高粱面。
想了想,又咬咬牙,狠狠心,从那袋糙米里也抓了一小把,混了进去!
金黄的糙米粒混在深褐的高粱面里,显得格外珍贵。
“滋啦——”
锅里的水终于开始冒起细小的气泡。
刘安小心翼翼地将混合好的粗粮面一点点撒进滚水里,另一只手拿着半截旧筷子,飞快地搅动着。
面粉遇水迅糊化,一股混合着谷物焦香和淡淡甜味的气息,随着升腾的热气弥漫开来。
这香气,如同带着钩子,瞬间把炕上原本饿得昏昏沉沉的老娘、嫂子都勾醒了!
刘家老娘挣扎着坐起来,浑浊的眼睛透过灶间半开的门,死死盯着儿子搅动糊糊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淌得更凶了。
刘大嫂也努力撑着身子,看着那锅逐渐变得浓稠、热气腾腾的糊糊,喉头剧烈地滚动着,腹中轰鸣如鼓。
糊糊终于熬好了。
颜色深褐中带着点金黄,不算特别稠,但比之前那清汤寡水强了百倍!
刘安用个破口的木勺,小心翼翼地盛进几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
先端了两碗最稠的给老娘和大嫂,又给几个眼巴巴的孩子每人盛了小半碗。
“慢点……慢点喝……烫……”
刘安哑着嗓子叮嘱,自己却顾不上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亲人们。
刘家老娘颤抖着双手捧起那碗滚烫的糊糊,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
她顾不得烫,也顾不得擦泪,几乎是贪婪地将干裂的嘴唇凑近碗沿,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口。
滚烫、粗糙、带着浓烈谷物气息的糊糊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落入空空如也的胃袋。
那久违的、实实在在的饱腹感,带着一种近乎灼烧的暖意,瞬间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哪里是糊糊?这分明是救命的琼浆玉液!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老太太喉咙里溢出,紧接着是更加汹涌的泪水。
“好……好吃……真香……”
刘大嫂也捧着碗,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进糊糊里。
她一边哭,一边小口喝着这混合着眼泪咸味的、无比珍贵的糊糊。
每一口下肚,都像是在给干涸濒死的身体注入生机。
这碗简单的糊糊,此刻承载的,是生的希望,是亲人的守望相助,更是乱世里一份沉甸甸、暖烘烘的恩情。
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声和小心翼翼的吸溜声。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声呜咽着掠过破败的屋檐。
但屋内,这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糊糊,却像微弱的火种,艰难却顽强地驱散着绝望的寒意,照亮了刘家人眼中那劫后余生的泪光。
只是这温暖如此微弱,在这兵荒马乱、前路未卜的黑夜里,又能持续多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