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单手一撑,利落地翻身跃上板车旁一匹格外健硕、鬃毛如火的战马。
那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四蹄刨地,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冲天而起的杀气。
陈将军俯身,仅剩的那只大手温柔地、近乎病态地抚过挂在鞍侧那把厚背朴刀的冰冷刀鞘,动作轻柔得像抚摸情人的肌肤。
随即,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择人而噬的凶光,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开拔——!”
“开拔——!”
传令兵嘶哑的吼声接力般响起。
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街道,出隆隆的闷响。
五百士卒沉默地跟上,脚步沉重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队伍如同一道沉默的钢铁洪流,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气,朝着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史家沟方向,滚滚而去。
街道两旁的民居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从门缝里窥视,也被那扑面而来的煞气惊得缩回头去。
陈将军端坐马上,腰背挺得笔直,像一尊移动的铁塔。
他最后瞥了一眼县衙那紧闭的大门,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讥诮的弧度。
指望那些脑满肠肥的蠹虫明白家国大义?不如指望老子手里这把刀!
而此刻,远离县衙喧嚣的杨家小院,却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短暂宁静里。
初春晌午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新的稀疏嫩叶,斑驳地洒在青砖地上。
颜氏坐在耳房门口的石阶上,腿上铺着一块半旧的粗布巾子,正用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极其霸道地绞拧着裹在布巾里的一把湿漉漉的长。
“嘶——阿奶轻点!
干的差不多了!
头要掉了!”
被拧得龇牙咧嘴的舒玉像条离水的鱼,在颜氏怀里徒劳地扑腾着小短腿。
“掉光了省心!
省得作妖!”
颜氏手下力道不减,嘴里噼里啪啦地数落,
“大清早洗澡!
洗完还坐风口!
作不死你个小猢狲!”
布巾在她手里被拧麻花似的反复挤压,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洇湿的青砖上。
旁边的顾九僵着身子坐在另一级石阶上,湿漉漉的长同样被裹在另一块粗布巾里,承受着颜氏那力道十足、毫不留情的“绞神功”
。
她垂着眼,脸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因头皮被扯痛而微微颤抖,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老夫人那粗粝的手劲透过布巾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和一种奇异的、让她心头酸的熨帖。
刘秀芝坐在东厢房的门槛上,就着明亮的日光,手里纳着一只厚实的千层底鞋底。
粗大的针带着麻线穿过密实的袼褙,出“嗤啦……嗤啦……”
的轻响。
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偶尔抬头看一眼院子里被颜氏“蹂躏”
的两个丫头,嘴角会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元娘抱着舒婷坐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正低声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婉转柔和的小曲儿。
舒婷葡萄似的大眼睛半睁半闭,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在暖阳和母亲的柔声细语里沉沉睡去。
周婆子在灶房门口,拿着个豁口的破陶盆,“梆梆梆”
地剁着最后几颗蔫巴巴的菘菜帮子,准备掺进晌午的杂粮糊糊里。
单调的声响反而更衬得小院的宁静。
“啪嗒。”
刘秀芝手中的针线篓子突然毫无预兆地滑落在地,几缕麻线、顶针和半只纳好的鞋底滚了出来。
她脸上的那点宁静瞬间冻结、碎裂。
方才还带着一丝温婉笑意的脸庞,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
眼睛死死盯着院门方向,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景象。
“梆梆梆……”
周婆子剁菜帮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嗤啦……”
颜氏用力绞干顾九最后一缕头的水汽。
“嗯……”
舒婷在元娘怀里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砰!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如同冰雹般猛地砸碎了小院这脆弱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