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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骡车碾着青石板“咯吱”
响。
杨大江抱着账册打盹,舒玉却始终盯着他怀里的蓝布包,脸色越来越沉。
周婆子瞧着不对劲,悄悄拽了拽刘秀芝的袖子,后者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担忧。
杨大川却浑然不觉揪了把野花往舒玉鬓角插:
“咱们毛毛今儿真威风!”
花朵颤巍巍悬在炸毛的羊角辫上,活像顶了只炸毛的鹌鹑。
舒玉和杨老爹一路黑着脸。
杨大川没心没肺地揪着野花往刘秀芝头上插:
“这花戴着真俊!”
“俊个鬼!”
刘秀芝一巴掌拍掉野花,
“没见爹和毛毛脸色?”
终于到了家,舒玉下了骡车声音冷冷的:
“周阿奶,累了一天了,您先回去歇着。”
待周婆子回了耳房,她转头对杨大江说:
“阿爹,把账册都拿进正房。”
正房的油灯亮到三更。
元娘指尖在算盘上翻飞,舒婷乖巧地啃着磨牙棒,连糯米都缩在梁上不敢吱声。
当最后一粒算珠归位,满屋响起倒抽冷气声——半月盈利竟比上月少了三成!
“怎会?”
杨大川扯过账本,
“明明客人更多了”
舒玉突然抓起账本往桌上一拍:
“四月十七,少收八文;四月廿三,赊账三十文”
“都是可怜人”
杨大江搓着开裂的手掌。
“可怜?”
舒玉突然蹿上太师椅,
“城西张寡妇带着三个娃,每日来买两个素包从未赊账!
东街李瘸子挑粪供儿子读书,宁可饿着也不白拿!”
刘秀芝手里的茶盏“当啷”
落地。
她从未见过小侄女这般模样——羊角辫散了一半,杏眼里燃着两簇火,活像只炸毛的狸猫。
暗卫甲拎着食盒进来,舒玉举着包子往众人嘴里塞:
“尝尝!
这是西施包子铺的‘秘方’!”
杨大川嚼了两口突然瞪眼:
“这味道”
“七分像吧?”
舒玉叉着腰在屋里转圈,
“小叔叔,你说说人家店里是什么样子的?”
暗卫甲红着脸,回想着今日在西施包子铺看到的:
“里头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在做事,从小二到掌柜都是小娘子,穿着一样的衣衫,一样的打扮。
逢人就笑,里头不挤也不乱。”
杨大江涨红了脸:
“咱是实在人家”
“实在不是蠢!”
舒玉的童音劈了叉,
“逃单的可怜?那些老老实实付账的就活该多花钱?”
杨大川挠着头傻笑:
“乡里乡亲的,他们都有难处。
就不要计较这些”
“不计较等着关门大吉?”
舒玉突然指向窗外,
“知道西施包子铺东家是谁?就是白日那个玉佩能买咱半间铺子的公子哥!
人家赔本赚吆喝,就为挤垮咱们!”
“这不是几个人逃单的问题!
是你开始飘了!
使奴唤婢每日还有进项,觉得自己有资格怜悯别人了!
明明自家还是个泥腿子!”
舒玉嗓音突然哽咽,
“若是鞑子打进来了呢?若是今年是灾年呢?若是齐家、王家那样的人家针对咱家呢?”
“逃单的说是可怜人,您可知他们转头就去西施包子铺快活?”
她抓起账册摔在杨大江面前,
“阿爹觉得施舍的是仁义,在旁人眼里就是冤大头!”
“几块地里杂草比苗高!
陶窑的事情还没张罗!”
舒玉的眼泪在眶里打转,
“咱家才过几天好日子?鞑子要是打过来,这些仁义够换几袋米?”
“观音菩萨都没您慈悲!
要施粥去庙里,开着铺子装什么大善人!”
“够了!”
杨大江拍案而起,
“轮不到你个小丫头指手画脚!”
青瓷茶碗震落的刹那,舒婷“哇”
地哭出声。
舒玉跳下椅子就往耳房冲,木门摔得窗纸哗啦响:
“烂泥糊不上墙!”
舒玉摔门冲进耳房,插销“咔嗒”
落锁的声音像记耳光甩在众人脸上。
“散了吧。”
杨老爹突然起身,
“夜里都仔细想想,明日再说。”
雨幕中的老枣树沙沙作响,舒玉把脸埋进泛潮的被褥。
窗外传来颜氏压低的絮叨,混着杨老爹的叹息飘进雕花窗棂。
“大江是不对,毛毛话也说得重了些”
“孩子话虽重,理不糙。”
“重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