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哈欠,也揉着酸痛的胳膊回屋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舒玉一个人,对着月光下那一地狼藉——歪倒的石臼杵、沾满灰白浆点的石磨、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盆水桶、还有那盆在清水中缓缓扩散的灰白色纸浆。
舒玉站在桶边,看着水中缓缓旋转的白色浆液,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滑腻的触感。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胸腔里左冲右突——好想现在就抄一帘纸试试!
看看这千辛万苦弄出来的浆,到底能不能成!
她咬着下唇,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小脸上写满了挣扎。
不行!
她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压下这股冲动。
大家确实都太累了,自己不能任性。
而且……抄纸需要经验,更需要耐心。
黑灯瞎火的,万一搞砸了,前功尽弃不说,更对不起阿爹小叔他们累死累活舂出来的这点浆。
她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单薄。
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微凉,拂动她额前的碎。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这被她“折腾”
出来的战场,最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心底那点残留的不甘和急切也一同呼出。
不能急。
欲则不达。
造纸是精细活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再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任性妄为了。
舒玉最后看了一眼那盆在清水中渐渐化开的希望,转身,迈着比来时沉稳了许多的步伐,走向东厢耳房。
耳房里,顾九已经铺好了被褥。
舒玉草草洗漱了一下,脱了外衣爬上硬邦邦的土炕,把自己裹进带着阳光味道(白天晒过)却依旧粗糙的薄被里。
她睁着眼,望着低矮昏暗的房梁,脑子里依旧不受控制地转着造纸的步骤:纸浆的浓度够不够?竹帘去哪里找?晾晒的地方选哪里……
土炕的硬硌得她翻来覆去。
院子里那桶纸浆仿佛有种魔力,隔着墙壁都在召唤她。
不行!
睡不着!
再想下去要疯!
舒玉猛地闭上眼,意念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扎向识海深处——
空间!
启动!
眩晕感如期而至。
几乎就在舒玉意识沉入空间的同一时刻。
杨家岭后山,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野人沟”
的荒僻山坳深处。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只有几点疏星在极高远的穹顶闪烁。
白日里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灌木丛,此刻都化作沉默蛰伏的巨兽黑影,山风吹过,带起一片令人心悸的呜咽。
突然!
一点橘红色的光芒,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在沟底最深处、一片背风的巨大山岩阴影下猛地跳跃而起!
那光芒起初微弱如豆,随即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种,迅膨胀、蔓延,舔舐着干燥的枯枝败叶,出“噼啪”
的爆响!
火光越来越盛,越来越亮,驱散了小片浓稠的黑暗,清晰地映照出山岩底部一个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轮廓。
跳动的火焰将洞口附近嶙峋的岩石染上一层跃动的、暖昧的橘红色光晕,也将洞口地面上散落的、明显带着人工开凿痕迹的碎石块和几件沾满泥污的简陋工具(铁钎、破筐)映照得清晰可见。
一个高大佝偻的身影,沉默地站在洞口跳跃的火光边缘。
他背对着火焰,身形被拉成一道扭曲的长影,投在身后冰冷的岩壁上。
火光勾勒出他破旧衣袍的轮廓和花白蓬乱的髻,却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映着火焰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专注而奇异的光芒,如同两点幽深的炭火,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片被他亲手点燃的、在死寂荒沟里熊熊燃烧的窑火。
